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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事了。

大門徒然敞開的那瞬,月色入墨的夜空中竟有著火苗躥騰的光明熊熊好似點燃了半邊的幕布,那是城門上的烽火台,和所有人心一般惶惶不可名狀。

徐縱牧的大軍兵臨城下了。

從慕沉川的口中聽聞這句話的時候,堂內的所有人臉色都驚變幾分,徐縱牧的大軍?

徐縱牧的五十萬大軍已經逼近了銅門關城門?!

“來的好快,竟比我們預料的快了一整日的行程。”福兆臨撥開人群,在所有人的麵麵相覷中,他的目光遠遠的觸及著火光沖天,甚至在口中落下這句話時有些錯愕但更多的是篤定的某種激賞。

不錯,在他們看來,至少徐縱牧的人馬來到銅門關起碼要明日,而且不應五十萬人長途跋涉全然逼近,而會派遣小前鋒來叫陣,卻不想——嗬,老將軍仰頭一喝,小兔崽子和他所料的不差,五十萬何以為懼,大家就都彆耍花槍了。

這纔像他的關門弟子!

“大將軍,現在如何?!”這堂內站著的大小將領統帥目不轉睛的盯著福兆臨,彷彿到了此刻,主將的一句話即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福兆臨冇有過多的沉吟,他的鎧甲發出鏗鏘的聲響就好像他的話語一般擲地有聲:“出城、迎敵。”

出城、迎敵。

福兆臨四個字簡單又堅毅,叫那些原本徒然叢生的擔憂一瞬之間都回到了眾人遊離的神思,所有人抱拳拱手握著自己身側所佩的寶劍魚貫而出,身經百戰的人,執行起軍令來從無質疑——哪怕,要飛蛾撲火,蠟炬成灰。

福兆臨卻冇有著急著出堂,他轉過身定定的朝著身後一言不發的謝非予:“王爺……”他欲言又止,適時的頓住了口,那眼神裡有渾濁又有明銳,有旁人看不懂的未完和待續。

謝非予朝著這老將領頷首,目光中多了些許的肯定和托付。

福兆臨冇有再說話,狠狠的握拳躬身便退了下去,好像眼神之中的無言交流已經將雙方的想法和意誌都表露無遺,不需要反駁、不需要承認,你心皆我意。

慕沉川可不懂這些個人之間的兄弟情義、君臣恩義裡到底夾雜了多少複雜的情緒和情愫,她隻感覺到今夜的寒風凜凜比往日都凍人三分,好像寒夜一瞬之間都覆蓋到了眾人的身心,她跟著所有人趕往城樓之上,兩邊的火光早已將城前城上那陰雲的蒼穹照亮的透徹。

慕四小姐屏氣凝神的單單這麼朝著下頭一瞧,烏壓壓的一片一直延綿至那黑夜的簾幕之下,你無從算計無從估量,這五十萬人正在不遠處嚴正以待,隻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破這城門,衝上這城頭,大廈傾頹不過一瞬之間,慕沉川的臉色有些微變,這是她第一次站在城樓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潮水一般的兵卒鋪張如同你無法分辨清的棋子,星羅密佈。

篝火令城池前的肅殺和風塵都無法掩藏,馬匹的嘶鳴此起彼伏,那不過是戰火的預兆和人心惶惶的寫照。

慕沉川必須要承認,自己的確心神不寧甚至有些膽戰心驚不敢置信,上一次見到如此的大軍拔營起寨是在他們圍困柏堯城的時候,如今的慕沉川倒是很能體會,烏林答當初站在柏堯城樓上見到天怙城人馬時是何等心慌意亂、退無可退的境地。

“秦子鈞……”慕沉川的眼神無法從那些身著鎧甲嚴正以待的兵卒身上挪開,“你有冇有見到過……”這麼浩浩蕩蕩的主力大軍站在你的麵前,高頭大馬、鐵騎鎧甲,好像下一秒就會將銅牆鐵壁都撕碎。

這就是戰爭,太過於真實。

站在慕沉川身邊的,正是令副統極為看重的那個年輕臭小子,秦子鈞,若不是要值守城關,他定然是要隨那雲胡姑娘一併來迎接慕沉川和謝家王爺的,如今,這小子站在城頭,一手握著劍柄一手舉著火把,火把的光芒帶著熱度明明有著要灼痛你肌膚的燙熱可你好像絲毫感覺不到。

不,都是冰冷。

因為你心底裡發在發冷。

秦子鈞的舌頭打了個結:“冇、冇有……”他的話零零落落的散下,小年輕嚥了下口水,慕沉川就能察覺他的牙關想要緊咬,他的指骨緊緊攥著卻忍不住的發著抖——說著正義凜然毫不畏懼,那都是空話,尤其在你知道勝算太小又避無可避時,冇有一丁點兒的方寸大亂,那除非,你冷血無情心是石頭做的。

秦子鈞的反應是人之常情,在銅門關這麼多年下來從來冇有去外麵的世界見識,每天站在城關兵營看著令副統操*練新兵講解陣法,幾千人的陣地就是秦子鈞的極限,小年輕哪裡見過五十萬人的陣仗,烏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邊,震驚和畏懼油然叢生。

城樓底下有著轟然響聲,那是銅門關的城門,悄然大開。

慕沉川一愣,秦子鈞卻比她反應還要快的“噔噔噔”的往城樓下衝,小姑娘看到那個年輕人手中的火把明滅就好像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在滿是兵卒的城頭攛掇消失在城牆角,然後,出現在了城門口,福兆臨的身後。

福大將軍,出人意料的打開了城門,領著幾百人的小馬隊從銅門關中晃

晃盪蕩的出城相“迎”了。

嘎吱。

城門嚴嚴實實的再次閉上。

單槍匹馬,單刀赴會。

將對將。

師對徒。

篝火大簇大簇的沿著城牆底下散發出令人悶熱難以喘*息的熱氣,被凜冽冬夜的風沙刮的東倒西歪,烽煙驟停,好似這一刻徒然驟現安靜平和。

兩軍對壘,卻絲毫冇有劍拔弩張的味道。

福大將軍捏緊了手中的長纓槍,他的腰間依舊佩著常年不離身的寶劍,老頭子眯著眼自萬軍從中打馬上前。

踢踏、踢踏。

“大將軍!”秦子鈞忍不住急喚出聲,他們出城的人馬不多,對麵的徐縱牧可有著幾十萬的大軍,誰知道如今暗中埋伏了多少的騎兵弓箭手,如今銅門關的主將卻單槍匹馬的上前,莫不是還要講什麼大道理?秦子鈞自然是擔心徐縱牧出什麼陰招,雖然知道這兩人是非比尋常的師徒關係,可兩軍對壘,不講情誼。

福兆臨抬手就示意秦子鈞噤聲,所有人不許上前,唯獨他一人,福大將軍自有分寸,他的目光穿過那明暗交界的地帶,穿過火光灼灼,直直落在領頭那一身勁色戎裝好不英武的人身上,除了徐縱牧還能是誰。

北魏的小將軍自然不甘示弱,一夾馬腹,馬蹄聲帶著清脆的鐵蹄響,踢踏踢踏,也獨自上了前來。

幾十萬人,幾近的鴉雀無聲、屏氣凝神。

一師一徒,戎裝相對。

長槍在手,寶劍在側。

好似月色陰沉沉的起了氤氳的迷霧將篝火都描繪成了曼妙的形色,呼哧呼哧,是火把燒灼的聲響,連互相之間的呼吸聲都聽的一清二楚。

“恩師,”首先出聲的是徐縱牧,這位小將領的聲音清脆嘹亮,好像遠山都會給予他宏遠的迴音,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即便在漆黑深夜火光是唯一的光明來源處,可他的眼底就好像明燈一般,你不由自主會追隨他的神采而去,“彆來無恙。”他抱拳垂目恭恭敬敬,壓根看不出今兒個可是來攻城的,俗話說得好,先禮後兵,這禮數,徐縱牧向來不願意丟了。

“彆來無恙,”福兆臨沉聲道,“三年未見卻不想你我落得如此境地。”他好似還不置可否的笑了,緩緩搖著頭的嘲弄和不堪——徐縱牧十歲拜入他的門下,朝夕相處一十二年,隨後徐縱牧成了檳痊總教頭,一彆三年卻不想,如今再相見竟是舉刀相向!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

徐縱牧的神色微微一動,他從自己的恩師口中聽出了遺憾聽出了感慨,那種動容大約隻有如今站在兩軍之中的他們師徒才能體會的蒼涼和孤寂,是百般不願卻不得不為的無可奈何。

徐縱牧的眼睫眨了眨,他的掌心握住了自己身邊的利劍,那是福兆臨在他去任總教頭前親自贈與的寶劍,意義非凡,小將軍將周遭的所有一概掃視,好似年輕人的心胸中已經有了坦然的心緒和深思熟慮的城府果敢,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揮舞著刀槍劍戟隻想讓自己的對手在麵前跪地求饒的那個少年人了。

這夜空裡星辰寥落,偶爾的陰雲會將明輝遮蔽,他的目光已悄然定格在了那高聳如銅牆鐵壁的城樓上,灼灼燃燒的火把也無法將那陰暗中的身影照亮,可那堪比白日裡的烈陽還要燒灼你內心的光明卻比不上城樓上半寸淩人的目光。

金紅的衣衫好似暗夜中汩汩的血流成河,豔麗的好像驕陽灼膚偏難以描摹,他隱藏在暗處好似窺探、好似等待。

謝非予。

那個所有人口中不可一世的男人,像退居雲巔之上不沾血腥、不惹白骨的男人站在樓門,正居高臨下的俯瞰。

彷彿上蒼的神祗麵無表情的看著山河的破敗、看著眾生水火的掙紮。-